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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卷二群雄逐鹿 37-夜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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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卷二群雄逐鹿 37-夜行

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,一隊人馬沿著山野小道特地繞了一圈,趁著夜色視線模糊,來到了建康城南側。

這裏異常平靜,只能隱約聽到城東側傳來的兩軍對壘,廝殺的聲音,在耳邊不近不遠地響起,又覺得好像是幻聽一般。

做賊總是心虛。

司馬顯打了這些日子,還從未親自上過戰場。這會兒風聲鶴唳,心中還有些慌張。要不是那皇城近在眼前,他也不敢如此冒險。

“世子殿下,斥候前去探過了,南門確實沒幾個人,咱們要不要直接殺進去。”司馬顯身邊的近衛低聲匯報消息。

司馬顯沈了沈心,連著鏖戰幾日,如今勝利的果實如此近了,他倒有些情怯。只是那前方的誘惑實在足夠有吸引力,他擡手一揮,夾雜著難以抗拒的激動心情,低聲到:“攻城。”

後面的士兵動作很快,貓著身子一步步靠近城門。

黑暗中,只見那遠處突然燒起一片火紅,守城的士兵還來不及呼救就被底下的暗箭射中倒地。

城樓上徹底亂了起來,“敵軍突襲,突襲!”,烽火還未點燃,不知是誰在城樓上大聲喊叫,緊接著,落在他們眼前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箭矢。

許多來不及反應的兵士都應聲倒地,甚至來不及看清對面的敵人。

攻城車一下一下錘擊著本就不算牢固的城門,發出“砰砰”地響聲,在寂靜的夜晚能吵醒一切沈睡的魂靈。

城樓上傳來士兵撕心裂肺的吼聲,叫喊聲,聲聲不絕。

黑夜仿佛都快被占領了。

司馬顯依舊沈在黑暗裏,直到那古樸的大門再也頂不住重錘地敲擊,“轟隆”一下,被徹底撞開,他才直起身,滿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塵灰,跨上一匹紅棕色高頭大馬,邁著踢踏踢踏的腳步,不疾不徐地朝前去,像優雅地公主。

門後那些守城兵士自然躲不過對面洶湧的刀劍,等到司馬顯的馬蹄過來,早有人替他開好了道路,舉起火把為他照明。

面前是鮮血鋪就的康莊大道。

城南的消息很快就遞到了司馬紹手上。但城東到城南距離不近,為了保證城東前線安穩,司馬紹只調了五百人往宮城趕。

去之前,他換了一身黑衣,跳躍的火光從側面照在他臉上,留下半明半晦的光影,映出他冷峻的面龐。連著多日宿在城樓上,他下巴上冒出了來不及修理的胡茬,臉上還有結了痂的血跡,眼睛裏血絲遍布。

江禹跪在一旁,低頭道:“殿下,蘇峻入京前就安排了人手,算算腳程,最遲今晚或是明天就到。司馬顯今晚就算占了宮城,只要您無事,等援軍一到便能圍剿叛黨,您今晚實在不該去冒險。”

是了,司馬紹在入京前,就安排蘇峻的三萬兵馬在他們入京後出發建康,防得便是司馬沖狗急跳墻。只是前些日子北方下了連日的大雪,將山路封死,約莫也是這個原因,導致援兵多日遲遲未到。

對於司馬顯來說,司馬紹活著,他就永遠名不正言不順,朝堂上的那些世家也未必對他滿意。以如今的境況來看,司馬紹確實不該拋頭露面,平白給了司馬顯殺他的機會。

“我若不出現,建康城不得安寧。”司馬顯畢竟也不是傻子,他怕是要把城池掀了,說不定還要把司馬睿綁了,也得逼他出現。

“至於援兵什麽時候到,那就看天意了。”

司馬紹語氣沒什麽波瀾,他將手中的劍放回腰間,一個大步,腳踩著馬鐙翻身上馬,沒有回頭。

一個註定的不眠之夜。不論是朝臣還是百姓,都安分守己,守在自家沒踏出房門一步,朝臣是不願,百姓是不敢。

兩路人馬從不同的方向向宮城去,只是一方人多勢眾,顯得另一方人單力薄。

司馬紹離宮城更近,他帶得人也少,馬蹄聲飛揚在夯實的泥土道路上,留下一串的痕跡,揚起漫天塵灰。

宮城坐落在城北側,此時雖是夜間,卻依然燈火通明。

兩隊人馬殊途同歸,於宮城外交匯,後世史書載今日為“南門之變”。

兩方人馬對峙,明眼人一看便知輸贏,司馬顯有些得意,率先開口:“上次見還是在洛陽,你我也都不過孩童,只是沒想到,今日你我兄弟便要兵戎相見了。”

司馬紹跨坐在馬上,並不慌張,“兄長若念著這一點兒舊情,也不會有今日這逼宮謀反之事。”

這算是明晃晃的告訴世人,司馬顯的謀逆之罪,後世史書記載也抹不去這亂臣賊子的罵名。

司馬顯聞言,臉色有些難看,微微坐直了身體,“哪來的逼宮,哪來的謀反,本殿今日是清君側,保我司馬皇氏血脈綿延。只是這便要委屈委屈你了,到了地下,也是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,到時候我若心情好,便也給你燒上二三紙錢,你說可好?”

兩人人數差距懸殊,司馬紹就算爭一時口舌之快也沒有意義,幹脆冷笑一聲,“兄長算盤打得真好,話也說得好聽,可做孤魂野鬼這樣苦的日子,我可做不來。”

司馬顯也不想再和他廢話,擡手一揮,身後的侍衛便舉著長劍向前沖鋒而去。

和城樓前的守城戰不同,眼前的街道寬闊,沒有半分遮擋,宮門緊閉,紅墻上很快就濺滿了鮮血。

兩邊兵士廝殺到一處,各個殺紅了眼,揮劍起落,全憑本能。稍有退卻之意,畏手畏腳一番,便是刀劍入腹,氣息全無。

司馬紹被侍衛緊緊地包裹著,悄無聲息地往宮門處移動。

對面數千人手,幾乎堆滿了整個街道,司馬紹不過區區數百人,很快叛軍就形成了一個包圍圈,隨著時間推移,這個範圍也在不斷地縮小。

夜色裏,刀光劍影不斷,仿佛連天上星光都沾了塵世汙穢,變得血紅。

一場廝殺就此展開。

宮內也不平靜。

宮門被圍的消息不脛而走,宮裏的人心早就亂了,要不是這段時日還有王導和王遐壓著,怕早就出了亂子。

這會兒叛軍圍攻的消息傳出來,一些人按了這麽些日子的小心思都紛紛冒了頭,幾個宮裏的宮女太監都敢偷了主子的財物,叫嚷著四處奔逃。

宮裏那些後妃也早就慌了神,收拾了些細軟各自打聽著出路,王遐這裏也坐了幾個平日裏走動多的,紛紛抹著眼淚,心如死灰。

“夫人,您出身高貴,自是沒人敢傷您,我們可就不一樣了,您可以定要看在往日情分上,救妾一命啊,來世結草銜環,當牛做馬妾也要報答您恩情。”

說這話的是前兩年選秀來的一個小戶女,家裏頭貪慕榮華,不顧女兒意願將人送進宮來,至今兩三年,只被皇帝寵幸過那麽幾回,便就拋之腦後了。

家裏人早就對此頗有微詞,如今又是這境況,怕是更沒人能保她了。

“你怎能如此說,我們身為陛下的妃嬪,自當與陛下同生死,若叛軍真的攻入宮城,妾願以身殉節。”

說這話的是另一個女子,出身寒門,卻始終不屈傲骨,哪怕到了此時,也挺直了腰桿站著。

其餘幾人也都紛紛跪地,抽泣著顫抖著身子,都不過是些雙十年華的小姑娘,誰又真的想死呢?

“我入宮不過半年,連陛下的面都未曾得見,難道就要我為他去死嗎?”

其中一個執拗的垂著腦袋憤憤,可能是大禍臨頭,也顧不上什麽尊卑,將自己心裏想的一股腦倒了出來。

幾人眼看著針尖對麥芒便要在這大殿裏吵起來,王遐嘆了口氣,上前阻攔,挨個將人扶起來,“你們不必如此,這世道做女子本就不易,我定會盡我所能,為你們謀個好去處。”

轉頭又對那“自願殉節”的女子道:“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,想活何錯之有。況且,我相信太子殿下定能剿滅叛賊。”

“多謝您恩德。”

幾個女子柔柔地伏低身子行禮,只是面上表情卻依舊難掩哀色。她們此時能做的,便也只有對著佛像祈願了。

這殿中人心各異,可是她們究竟是死是活,不過是別人一句話的事罷了,何時能叫她們做了自己的主。

王遐心中感慨,面上卻只能好言好語安撫著,按照父親的性子,自己就算活著,後半生也只有青燈古佛相伴。

她以前早早就盼著這樣的日子,只是近來,她這一生唯一獨屬於自己的那個背影,在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,竟然讓她有點舍不得遠離這塵世了。

宮裏亂做一鍋粥,庾瑉安頓好司馬睿,便抽身從虎賁衛中借了五人,在大殿處當著眾人的面砍了幾顆腦袋,才將將平息動亂。

司馬睿身邊有早就安排好的近衛值守,庾瑉獨身往內宮去了。

此時明光殿定也不太平。

此時正是夜間,庾瑉手提一盞燈籠,獨自走在宮墻深處,只盼著這宮道能短一些,再短一些。

內宮道路繁多,往日都有宮女內侍給道路兩邊點上油燈,近些日子來,皇城愈發亂了,那些宮女內侍也早不知躲到了哪兒,宮道上漆黑一片,只有手上微微的光亮,照著腳下的路。

好在這條路這段日子來他已經走了數次,哪怕閉著眼睛也知道該往哪兒去。

走廊的盡頭就是明光殿,庾瑉腳下卻稍稍放緩,平息自己因為疾行而稍稍有些起伏的胸膛。

明光殿的大門照舊點著兩盞燈籠,門邊站著內侍,遠遠地看人來,趕緊迎上去,只微微擡頭,便認出來人,頷首行禮,“庾先生。”

庾瑉淡淡地開口,“夫人歇下了嗎?”

內侍拱手回道:“幾位娘子剛剛走,夫人還未歇下。”

庾瑉定了定心神,腳步站在這明光殿前,想要往前邁,又猶豫著想要轉身。他一個外臣,如此深更半夜地進後妃寢殿,於理不合。

他擡頭往門內望過去,從他的角度堪堪能看見屋內燃著的燭燈,窗紙上依稀能看見屋內的剪影,一時無話。

那內侍低頭等了半響,見庾瑉沒有開口,又沒有要走的打算,微微擡眼打量了他的表情,揣測似的地問了句,“是否要奴進去通報?”

一句話將人拉回神,庾瑉收回目光,看了眼掛在門上的燈籠,“明日換一副新燈籠吧,這對燈籠有些舊了。”

內侍順著他的話擡頭看了看門上的燈籠,散著微微的光,實在看不出哪裏舊了,但也不敢辯駁,只能低頭應是。

庾瑉用餘光掃向明光殿內的紙窗,見那昏黃的燭光還亮著,低下頭,轉身往回走。他一人走在這漆黑的宮道上,與後面那點熒熒光亮,背道而馳,愈來愈遠了。

擡頭看是一樣的月,卻照著不同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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